冯世纶:经方的半表半里阴证

厥阴病的概念

经方的厥阴病,是病位在半表半里的阴性证,与少阳病相对在《伤寒论》称为厥阴病。人们对厥阴病争议最多,而对厥阴病的提纲更是争论的焦点。

《伤寒论》第326条:“厥阴之为病,消渴,气上撞心,心中热,饥而不欲食,食则吐蛔,下之利不止。”消渴为热证,厥阴病为半表半里阴证,据“无热恶寒者,发于阴也”,三阴病不应有热,厥阴理当不该有热,有人怀疑条文有错简。

以下条文大意是说厥阴病上虚下寒,寒乘虚以上迫,因感气上撞心、心中痛热的自觉证,蛔迫于寒而上于膈,故饥而不欲食,食则吐蛔。寒在半表半里本不下利,与寒在里的太阴病自利益甚者不同,但若下之,则并于太阴里证而下利不止。

在《伤寒论》可以作为厥阴病提纲的仅此一条。第329条: “厥阴病,渴欲饮水者,少少与之愈”。阴证一般多不渴,但虚则引水自救,故厥阴病也有渴者,若渴欲饮水者当然不同真正的消渴。

《伤寒论》厥阴病篇只有四条(除上述二条外还有二条)冠有“厥阴病”提首,但未出证治,以下虽出证治,但无一条冠以“厥阴病”字样。

《金匮玉函经》别为一篇题曰:“辨厥利呕哕病脉证并治第十”,按其内容,表里阴阳俱备,亦确是泛论上述四病的证和治,而非专论厥阴甚明,想必叔和当时以六经病后出此杂病一篇甚属不类,而厥阴篇只了了四条,且无证治,以为即是厥阴续文,乃合为一篇。

不过叔和未尝无疑,故于《金匮玉函经》仍按原文命题,以供后人参考。惜《金匮玉函经》在元代时已少流传,注家仅据此证治用脏腑理论与上述提纲交相附会,因有厥阴为阴尽阳生之脏,其为病亦阴阳交错、寒热混淆等推论,此又非叔和初衷所料及。

其实仲景此篇另有深义,约言之有三点:

①胃为水谷之海、气血之源,胃气和则治,胃气衰则死,凡病之治必须重视胃气,因取此与胃有关的四种常见病,辨其生死缓急和寒热虚实之治,为三阴三阳诸篇做一总结。

②同时也正告医家,表里阴阳赅括万病,伤寒、杂病大法无殊,试看桂枝、柴胡、白虎、承气、瓜蒂、四逆等伤寒治方,适证用之亦治杂病。

③此外乌梅丸、当归四逆汤等条虽论治厥,但证属厥阴,又不无暗示为厥阴病的证治略示其范也。

由于半表半里为诸脏器所在,病邪郁集此体部则往往影响某一脏器或某些脏器出现症状反应,以是证情复杂多变,不似表里的为证单纯,较易提出简明的概括特征,

如少阳病的口苦、咽干、目眩亦只说明阳热证的必然反应,故对于半表半里阳证来说,这是不够概括的。

至于厥阴病的提法就更成问题了。惟其如是,则半表半里阳证、阴证之辨便不可专凭《伤寒论》所谓少阳和厥阴的提纲为依据。

故经方大师胡希恕提出用排除法来判断少阳与厥阴,即:因为表里易知,阴阳易判,凡阳性证除外表里者,当即属半表半里阳证;凡阴证除外表里者,当即属半表半里阴证。

厥阴病治则解悟

因厥阴病的概念不清楚,其治疗原则也就含混不清。

但人们对乌梅丸是治疗厥阴病的方剂,认识大概是一致的,而对其他方药看法不一,厥阴病再没有其他方证了吗?

反复研读厥阴病提纲,联想到乌梅丸中亦有黄连、黄柏,它们也是清热药矣!太阴里阴证治用四逆辈,不用清热药,少阴表阴证治用桂、麻方中加附子、细辛等也不用清热药,皆因 “无热恶寒者,发于阴也”。

厥阴半表半里阴证也应遵循这一原则,那么乌梅丸也不是治疗厥阴病的方剂?几十年来百思不得其解。

由于临床因常用柴胡桂枝干姜汤治疗诸多慢性病,疗效颇佳,当再进一步探索经方的理论时,时常想到柴胡桂枝干姜汤它是属少阳病的治剂?还是厥阴病的治剂?

反复再读有关原文时,就可明白,柴胡桂枝干姜汤是与乌梅丸相同,属厥阴病治剂,也即是治疗半表半里阴证的方剂。

试看《金匮要略·疟病》:“附方(三):柴胡桂姜汤方治疟寒多,微有热,或但寒不热,服一剂如神效。”

再看《伤寒论》第147条:“伤寒五六日,已发汗而复下之,胸胁满微结、小便不利、渴而不呕、但头汗出、往来寒热、心烦者,此为未解也,柴胡桂枝干姜汤主之。”

可见柴胡桂姜汤原本是治疗“但寒不热”者,也治疗“往来寒热、心烦”者。

显然与治疗半表半里阳证的小柴胡汤相类而不相同。

相类者,皆用于病在半表半里证也;不同者,小柴胡汤用于阳证,而柴胡桂姜汤用于阴证也。

因此,柴胡桂姜汤是治疗半表半里阴证厥阴病的典型方剂之一。

这样由柴胡桂姜汤、乌梅丸等方证来分析厥阴病,就很容易明白厥阴病的概念了。

这里也就证明了厥阴病提纲不存在原则性大问题,即厥阴病可出现上热,但它是上热下寒,以寒为本。

它的病机及症状反应符合三阴三阳的病变规律,即“病有发热恶寒者,发于阳也;无热恶寒者,发于阴也”。

不过单纯的表阴证和里阴证,在临床常可遇到,可毫无热症。但半表半里阴证却很少见到无上热者。

所常见的柴胡桂枝干姜汤证多是“寒多,微有热,或但寒不热”。

《外台秘要》用柴胡桂姜汤“治疟寒多,微有热,或但寒不热”,张路玉注解到:“小柴胡汤本阴阳二停之方,可随症之进退,加桂枝、干姜则进而从阳;若加栝蒌、石膏则退而从阴,可类推矣”。

这里道破了柴胡桂姜汤的天机,明确告诉后人,柴胡桂姜汤是由小柴胡汤变化而来,主要加入桂枝、干姜而成,由治疗半表半里阳证,变为治疗半表半里阴证。

半表半里阴证是三阴证之一,本应是“阴不得有热”,当是“但寒不热”,但病在半表半里不同于在表和里,邪有直接的出路,可从汗、吐、下解,故少阴表、太阴里不见热症(但表阴证麻黄附子细辛汤方证有“反发热”,因挟饮),

而半表半里厥阴病邪无从出、邪无直接出路,故极易寒郁化热,这就可明白治疗“疟寒多”、或“但寒不热”的疟疾为何以用黄芩了。

以是可知厥阴病提纲中的“消渴,气上撞心,心中热”,这是寒郁化热,因是中寒、下寒故“饥而不欲食,食则吐蛔”。

“消渴”,也不过是上热下寒的表现,症如同消渴,而不同于消渴。从“饥而不欲食,食则吐蛔”来看,其人虽渴而喝不了多少水,甚则饮入则吐,所以不是真正的消渴。

为此第329条曰: “厥阴病,渴欲饮水者,少少与之愈”,正是在说明厥阴有渴的特点,更证实冒似消渴而不是消渴。

另外还有从少阳病转变为厥阴病者,如第147条: “伤寒五六日,已发汗而复下之,胸胁满微结、小便不利、渴而不呕、但头汗出、往来寒热、心烦者”,

说明原是小柴胡汤证,由于汗、下等误治,致邪热内陷、津液内伤而成半表半里阴证。

因此,第326条: “厥阴之为病,消渴,气上撞心,心中疼热,饥而不欲食,食则吐蛔,下之利不止”,概括了厥阴病主要特点,并能提示治疗原则,做为厥阴病提纲当是适宜的。

而厥阴病的概念的主要特点应该是:一、“寒多,微有热,或但寒不热”。二、上热下寒。这些从治疗厥阴病的方证可得到印证。

厥阴病的主要方证解

柴胡桂姜汤方证

方剂组成 柴胡24g,桂枝9g,干姜6g,天花粉12g,黄芩9g,牡蛎9g,炙甘草6g。

适应证 本方为小柴胡去半夏加栝蒌汤的变方。黄芩苦寒,伍干姜之辛温以理微结。栝蒌根之润得牡蛎之收,更能止渴。桂枝甘草治气冲并兼和外。人参补中、大枣壅满均非微结所宜,故去之。故本方治柴胡去半夏加栝蒌汤证,而见心下微结、气上冲胸于半表半里阴证者。

按:仲景对本方证的论述只有一条,即《伤寒论》第147条。而在《金匮要略·疟病》仅以附方附后,但示“治疟寒多,微有热,或但寒不热”实有深义,已在前论述。本方证对辨别厥阴病有特殊意义,宜注意。

2.乌梅丸方证

方剂组成 乌梅300枚,细辛48g,干姜90g,黄连134g,当归42g,炮附子48g。蜀椒42g,桂枝48g,人参48g,黄柏48g。

适应证 此方以法制蜜丸亦可煎汤服。本方主以辛、附、姜、椒驱在下之寒,辅以连、柏清在上之热。另以人参、当归补气血,桂枝降其冲气。妙在主用乌梅渍之苦酒,大酸大敛,一方面有助人参、当归以补虚,一方面有助连、柏以治泄,并还有以制辛、附、姜、椒的过于辛散。

此为中虚寒自下迫,虚热上浮,固脱止利的治剂,适应于上热下下迫,虚热上浮,固脱止利的治剂,适应于上热下寒的胸胁腹痛、腹泻等半表半里阴证。

3.半夏泻心汤方证

方剂组成 半夏12g,黄芩9g,干姜9g,炙甘草9g,人参9g,黄连3g,大枣4枚。

适应证 半表半里阴证呈现上热下寒,因见呕而肠鸣、心下痞硬者。

按:《伤寒论》第149条:“伤寒五六日,呕而发热者,柴胡汤证具,而以他药下之,柴胡证仍在者,复与柴胡汤,此虽已下之,不为逆,必蒸蒸而振,却发热汗出而解。若心下满而硬痛者,此为结胸也,大陷胸汤主之;但满而不痛者,此为痞,柴胡不中与之,宜半夏泻心汤。”

这里不但详细说明了该方证的形成,即原是半表半里阳证的小柴胡汤证,误以下法治之而陷于半表半里阴证即厥阴病,故柴胡不中与之,而应与治疗厥阴病的半夏泻心汤治疗,还说明了与大陷胸汤、与大柴胡汤的鉴别。宜注意。

4.甘草泻心汤方证

其方为半夏泻心汤增量甘草。

其适应证为半夏泻心汤证中气较虚而急迫者。

5.生姜泻心汤方证

其方为半夏泻心汤减干姜量,而加大量生姜。

其适应证为半夏泻心汤证寒饮较重、呕逆下利较甚者。

6.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方证

其方为半夏泻心汤去大枣、甘草、半夏。

其适应证为上热下寒见胸中烦热、呕吐、下利、心下痞满者。

7.黄连汤方证

其方为半夏泻心汤去黄芩加桂枝。

其适应证为半夏泻心汤证又见心烦、腹痛、呕逆者。

8.六物黄芩汤方证

其方为黄连汤去黄连、甘草而加黄芩。

其适应证为干呕、下利而心下痞满者。

以上八方证,其方剂组成皆为苦辛开降,其证皆为上热下寒,即皆属半表半里阴证,这些方证都有应验于厥阴病提纲。

总结

以上是有关厥阴病概念及治则和主要方证的探讨。

《伤寒论》撰写特点之一,是前详后略,太阳病篇最详,是论述了与其他病的鉴别及证治方证。

厥阴病放在最后内容最少,是因证治方证已在前论述。

又由于历史的原因,成无己等以《内经》注《伤寒论》,忽视了经方自成体系的理论,而使许多问题终未解决。

实际要真正解读《伤寒论》,必须要弄清它原有的理论体系,这样认识庐山真面貌就不难了,对厥阴病的认识即是如此。

依照经方理论,厥阴病是病位在半表半里的阴性证,治疗用温药这是无疑的。

表阴证少阴病用温药、里阴证太阴病用温药、半表半里阴证厥阴病用温药是相同的道理,而且多是干姜、附子、细辛等,所用温药几乎相同,只是加于不同的方证中。

以是可知,经方是先有方证,后有八纲,再有六经,六经来自八纲。

六经病的判断方法,在《伤寒论》都有提纲,并明确了三阴三阳的特征,即“病有发热恶寒者,发于阳也;无热恶者,发于阴也”。这样判定六经各证是很简单的事了。

但是厥阴病是较特殊的病,因处于半表半里,邪无直接出路,易呈现寒郁化热,所以上热下寒为多见,其方证以上热下寒证多见,但寒不热者较少见。

通过临床体会,遵用胡希恕老师排除法,可明了厥阴病最典型代表方证应是柴胡桂姜汤,

其他尚有乌梅丸、半夏泻心汤、甘草泻心汤、生姜泻心汤、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、黄连汤等。

依《伤寒论》厥阴病提纲,可正确判定厥阴病,以是说明厥阴病当属半表半里阴证,有提纲、有方证,不失为六经的完整篇章之一。